程序猿生存指南-65 匿名邮件
（130） 匿名邮件
九月初，各大高校陆续开学。邓璞韵为期三个月的暑期实习结束，准备离京返校。今天，是她在朗云的最后一天，我跟李向阳商量晚上带她去簋街吃小龙虾，为她送行。
下午，部门HR负责人找邓璞韵谈话。我猜十有八九是跟她同步转正成功的好消息。真为邓璞韵开心，本科毕业就能进入朗云这样一流的互联网企业，可以算是同学中的佼佼者。想当年，我考研失败，找工作时，连朗云的简历关都没过，都没有面试机会。
许久，邓璞韵从会议室出来。我笑脸相迎，本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同我分享好消息，却没成想她都没正眼瞧我。
我目送着邓璞韵一步步走回工位，脑子里满是疑问。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吗？刚才还万里晴空，黑云怎么就倏忽而至？难道是转正失败了？不应该呀，昨天康神还跟我说邓璞韵在转正名单上，排名还很靠前，甚至有机会拿到special offer。
邓璞韵在我身旁落座，而后埋头趴在桌子上，随后我听到了几丝嘤嘤啜泣声。
哄女孩子，我经验不足，于是赶紧把李向阳叫了过来。这厮对付女人有一套。李向阳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劝动邓璞韵去楼下散散心。
我们仨钻进公司楼下的星巴克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。我去前台，点了三杯美式咖啡。李向阳跑来给邓璞韵换了杯星冰乐。
李向阳把星冰乐推到邓璞韵面前，语气温柔道：“璞韵，谁欺负你了？有什么委屈跟哥说。”
邓璞韵抬起头来，鬓角几缕头发粘在一起，湿漉漉的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所致。她抽泣不止，三五个字一断句，越说越委屈：“有人给公司HR发了封匿名邮件，说我是作弊进的朗云。”
我心头突然一紧，看来那位王师兄终是意难平。带刺玫瑰摘取不得， 那就亲手毁掉它。我的这位校友也真是不够潇洒大气。
李向阳抿了口咖啡，侧头若有所思，片刻两眼放光道：“是孙哲那小子吧，你们组实习转正留你没留他，他嫉妒你，所以报复你？璞韵，别哭，我去找那小子谈谈，早看他不顺眼了。”
李向阳不了解内情，只顾靠着想象力去无端猜测。为了避免牵连无辜，我伸手拽了拽他手臂，拦住他口若悬河：“别瞎猜了，不是他。”
“那是谁？”李向阳直勾勾地盯着我，我转过头看了眼邓璞韵，见她再次将头埋了下去，便没有再往下说。
我跟邓璞韵均三缄其口，李向阳皱起眉头，语气略带不满：“你俩有事儿瞒着我。”
邓璞韵欲言又止，我凑到李向阳耳边，小声说道：“是璞韵的一个师兄，晚上回家我再给你细说。”
一旁的邓璞韵梨花带雨，李向阳也不好执着于刨根问底，只得暂时收起了好奇心。
“璞韵，作弊这事肯定是诬陷吧？”我试探性地问了问。
“璞韵这么努力的一个人，还用作弊吗?”李向阳对眼前这位楚楚可怜的林妹妹倒是很有信心。
“再说了，就算作弊了又能怎样？从小到大谁还没做过弊？多大点儿事。”李向阳又补充道，似乎也有些信心不足。
“我真没作弊。”邓璞韵掷地有声，她应该是听出了我跟李向阳的言外之意，视线在我俩身上交替。
望着邓璞韵那坚毅的眼神，我更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话。那么既然王师兄说他曾帮邓璞韵笔试作弊，其手上是否有实锤证据？如果仅仅是一面之词，一封匿名邮件的杀伤力相当有限。
我向邓璞韵求证：“那封匿名邮件都写了什么？”
“他截了一些我俩的聊天记录，七拼八凑，编排出了我求他帮我做笔试题的证据。”邓璞韵有些手足无措，略带哭腔，“微信，QQ我都把他拉黑删除了，真实的聊天记录，我找不回了。”
“那我们去学校找他，让他站出来，承认这一切都是他表白失败后的恶意报复。”对于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，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面对质，让造谣者亲自澄清真相。
“不要去找他，朗云这个offer......”邓璞韵停顿片刻，咬了咬嘴唇，“大不了，我不要了。”
“HR怎么说？”李向阳插话道。
我心说李向阳倒是抓住了问题的重点，当下公司HR的态度最为重要，要是HR对匿名邮件不予以采信。那么没有实际利益受损，邓璞韵挨个冷箭，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。
“HR没说后续怎么处理？就是先跟我了解一些情况。”邓璞韵叹了口气，“但从HR的口气来看，公司可能要重新对我进行评估考察。”
“不用太悲观。”李向阳安慰邓璞韵，又转头对我说：“我估摸HR会找你，找康神，了解璞韵的实习情况。到时候你跟康神多说点好话，璞韵的offer大概率不会黄。”
“璞韵，放心吧，我跟康神绝对是力挺你的。”我送去定心丸。
李向阳拍了拍邓璞韵的肩膀：“哥也挺你。”
经我跟李向阳一番劝慰，邓璞韵情绪逐渐好转。好转的标志就是整一大杯星冰乐被吮吸殆尽，还要了两份芝士蛋糕。化悲痛为食量。
等我们走出咖啡馆，已是黄昏时分。李向阳提议，暂且将烦心事抛却脑后，干脆旷工，直接去簋街胡吃海喝一顿。我附议，邓璞韵应允。
于是，我们事先约定的簋街聚餐提前了两个小时举行。麻辣小龙虾，羊蝎子，卤煮火烧....各路美食迷人眼。
我们最终选择了一家卤煮店，邓璞韵说万一转正失败，她今后可能不会再来北京了，临走前要尝试下地道的北京小吃。李向阳承诺若是明年毕业邓璞韵入职朗云，他请吃全聚德。
此次簋街一行，我们仨之间的友情，师生情，同事情都增进了不少。
（131） 暴风中心
从簋街回来，我跟李向阳均疲惫至极。聚餐时，周围环境喧闹嘈杂，我俩扯着嗓子轮番开导邓璞韵。当下，嗓子如同着火，讲话均已沙哑。
我从冰箱中拿了瓶可乐，一头扎进卧室，而后匍匐在床上，准备跟华妹开启视频，完成每日睡前一聊的任务。
我心中正酝酿与华妹的聊天内容，李向阳忽然推门而入，像踩了电门一样，张牙舞爪道：“大姚，快看看公司内网匿名区，小邓火了。”
“神马玩意？”我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点开了朗云内网，翻阅匿名区的贴子，这才得知，关于邓璞韵作弊这事远不止一封匿名邮件那么简单。
人心之险恶，深不可测。
王师兄不但给朗云HR发了举报邮件，还潜入到了朗云暑期实习生QQ群，并将邓璞韵「笔试作弊」的事捅到了几百人的大群之中。QQ群里有好事者又把事情曝光在了公司内网论坛上，还取了一个颇有煽动性的标题：笔试作弊，实习划水却转正成功，敢问公司领导，校招公平何在？
受整个行业增长速度放缓影响，今年朗云校招缩减了名额，实习生的转正率远低于往年，大家本就怨声载道。「笔试作弊却转正成功」很快就成了实习生们发泄不满的出口。
很多实习生发表过激言论，帖子被越顶越多，迅速成为朗云内网讨论的热门话题。
我一页页地翻看着当下已经盖了几百楼的帖子，本是看客，却不知不觉已成局中人。一些所谓的邓璞韵黑料被爆出，大都以我听说三个字开端。
我越看越气，深刻体会到了网络暴力的可怕之处。有人在帖子里附和心机girl必须严惩，有人呼吁大家就事论事，不要人身攻击。有人坚信不疑，有人坐等反转。有人种瓜，有人吃瓜。
众人煽风点火，事情层层发酵。最后朗云校园招聘负责人不得不亲自下场，向大家保证：绝不会吸纳有违诚信的人进朗云，给招聘组一周时间，届时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。
官方回复质疑后，帖子的热度逐渐降了下来。然而待吃瓜群众快要离场之际，又有人带起了新节奏。
一个昵称叫「不会飞的鸟」的匿名作者发帖爆料：“我听说邓璞韵不但靠师兄笔试作弊进朗云，还跟她的实习导师姚某勾勾搭搭。实习期间，邓璞韵几乎天天划水，开发任务都是姚某帮其完成。为了取悦邓璞韵，姚某给邓璞韵实习表现打了个S级，还游说上级对邓璞韵额外关照。”
新帖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，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我的名字，但大家稍微打听下，应该很快就能定位到姚某就是我。
虚虚实实，我并不好辩驳。有些事我确实做了，但出发点却不是发帖人讲的那般龌龊。对于邓璞韵的实习评价，我自认为还算客观真实。
编程这行，对于顶尖大佬来说，确实是需要天赋，但对于绝大多数从业者来说，它也就是个门槛稍微高一些，但是熟能生巧的手艺活。邓璞韵的工作态度，以及三个月的进步，绝对配的上一个S级评价。
一盆子脏水向我泼来。我心里盘算一定要反击回去，却并没有急于去辩解。根据我从前吃瓜别人的经验来看，冲动之下，魔鬼必现。
我不能做魔鬼，须得组织好语言，搜集好证据，争取一击致命，互相喷粪只会落人以狗急跳墙的口舌。
“大姚，那个不会飞的鸟让哥来对付，我喷得他连妈都不认识。”李向阳大包大揽，准备发挥他底蕴深厚的京骂。
片刻后，我刷到了李向阳的实名回贴：“兄弟抑或姐妹，足下不去写小说，实属可惜。如此恶意编排他人，不怕恶梦入眠？若是有种，且如我这般实名回复。不要藏躲屏幕之后做键盘侠，如此乱放暗箭，不免小人。”
李向阳这先礼后兵的驳斥读起来还挺有文采，我平日里还真是小瞧了他，那些修仙小说，他还真没白读。
回帖刚发出去几十秒，就收到了答复：“你也不是什么好鸟，没准跟邓璞韵也有一腿。”
不会飞的鸟这一棒子把李向阳打得原形毕露，他不再装文雅：“我就在朗云大厦8层北极会议室旁边，丫要是有种，明早就来工位找我，咱俩当面唠一唠。丫要是不来，就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。”
陆续有人回帖数落李向阳不该说脏话，要理智讨论。不过也有几个李向阳的熟人力挺他。你来我往，互相撕咬。帖子的热度慢慢又被刷了上来。
李向阳凑到我跟前，指着屏幕道：“你看这个不会飞的鸟，不停地上蹿下跳，生怕帖子沉下去。这逼好像挺了解我们，我怀疑他就是你们组的那个叫张哲的实习生。”
“不能够吧，我听康神说张哲也转正成功了，他没理由对邓璞韵这么大敌意吧？”我持保留看法。
“你不是跟我说过，这小子对邓璞韵有意思。我估计跟那个王师兄一样，都是因爱生恨。”
“不就是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吗，至于这样泼人家脏水吗？”我是不太能理解这种「得不到便毁掉」的心理，虽然大学时我身边不乏这样的人。
“别说泼脏水，泼硫酸的新闻每年都不少。我上大学那会儿，我们系有一人渣表白系花被拒，那厮直接把人家姑娘给奸杀了。”见我似乎很感兴趣，李向阳继续眉飞色舞，“那么美的一妞儿，可惜了。当初我还暗恋过她，我......”
我有些困意，不想听李向阳忆往昔，更对他过去的舔狗生涯没什么兴趣，便打断道：“明天我准备找HR谈谈。”
李向阳冷笑道：“有人举报你跟邓璞韵勾勾搭搭，我估计你不找HR，HR也会找你。”
天色已晚，周公将要巡视人间。我得赶紧向华妹汇报工作，免得夜长梦多。我把李向阳往屋外撵，李向阳挣扎着不愿离开，一脸坏笑道：“我劝你明个儿跟HR好好坦白，争取宽大处理。要是被公司调查出你潜规则实习生小妹妹，你在朗云的职业生涯怕是到头了哦。”
我加大力气，终于把大嘴李向阳推到了客厅中。“我坦白个毛，对灯发誓，问心无愧。”
李向阳贱嗖嗖道：“七夕那天晚上你彻夜未归，真是回老家找你的华妹去了吗？你偷摸跟邓璞韵见面，就没发生点.....”
“我去，你不去写小说真可惜了，这想象力？”
李向阳振振有词：“你可不是什么老实人。再说小邓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找我？我才是看上去更像能平事的人？”
“我比较靠谱呗。”
李向阳摇晃着手指：“不，我觉得她是另有所图。”
“图个毛啊，我有才还是有色？”多年的坎坷情路，让我太有自知之明了，何德何能。
“架不住王八看绿豆呀。”李向阳凑到我跟前，搂过我的肩膀，煞有介事道，“七夕第二天你没来上班，小邓跟我一起吃饭，你猜怎么着？”
“怎么着？”此时我必须得发挥捧哏作用，否则李向阳这厮绝对会卖关子，然后反将我一军。
“她突然向我打听起了你的感情状况。”
“不能够吧？”我盯着一脸褶子的李向阳，仔细阅读他的神情，无法辨出其所言是真或是假。
“不信拉倒。”李向阳转身欲走，我拉住了他，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。他一脸淫笑，继续说，“我跟她说你家清华特漂亮，你俩特腻歪。啧啧，你是没瞧见邓璞韵那失落的小眼神。”
“不是吧，我跟小邓从来都只聊技术，谈工作，未曾越雷池半毫。”我将信将疑。
“哥比你懂女人。”李向阳甩给了我一个得意的笑，而后转身钻进了主卧，徒留我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。
我心说莫非真是旁观者清，当局者迷。但回想跟邓璞韵近三个月的相处时光，我并未感觉她对我有所区别对待，更别说有什么别样的情愫。她对李向阳都比对我热情，每次吃饭闲谈，都是二人互相开涮，我在一旁跟着傻笑。
再说这么多年来，除了小学时候仗着学习好，曾经有几个妹妹对我表达过喜爱之情。不过，那时候妹妹们中意我，除了学霸滤镜，大多是垂涎于我的寒暑假作业。
成年后，鲜有妙龄少女对我流露出过兴致，更别说能射来丘比特之箭。
我重新躺回床上，犹豫了许久，最终还是给邓璞韵发了个微信，让她针对内网上的言论先别着急回应，先保持沉默，以免成为众矢之的，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。
快速跟华妹视频过后，我蒙头大睡。这一天，口舌、腿脚的承受能力都达到了极限。